石黑一雄新作克拉拉与太阳：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最新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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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拉与太阳》是石黑一雄的第八部长篇小说，也是他获得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后的最新作品，近期已被引进并翻译到中国。

    麦克尤恩2018年访问中国时，宣传了自己白天写的一本小说。当他被时差折磨，晚上睡不着觉时，他读了自己刚刚完成的手稿——《像我一样的机器》，里面的男主角是一个机器人。听说他把故事设定在80年代，却改变了关键的时代变量：福岛之战英国输给了阿根廷，撒切尔夫人提前下台，图灵没有自杀，反而一举改进了人工智能猛扑。发展的速度意味着现实生活中的家用机器人在20世纪80年代已经进入消费市场……这种将未来嵌入过去的设定让我想起了石黑一雄的《不要失去，永不忘记》，其中也使用了专门用于器官移植的机器人。克隆人进入了 70 年代的背景。当我向麦老师提到这本书时，他一脸困惑：“我好像记得这部电影……但我写书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是的，我确定我没有想到关于它。”

    石黑一雄

    当石黑一雄还在写《克拉拉与太阳》时，他的好朋友麦克尤恩刚刚出版了《像我这样的机器》。他知道这两本书的主题都与人工智能有关。石黑在读完之前，刻意避免了任何阅读《机器》的机会——他要抵制任何“恶化”他的克拉拉的可能性。从表面上看，克拉拉和亚当确实性格相似。它们都是兼具服务和陪伴功能的机器人。然而，只要读过这两本书，你就可以绝对确定，不存在克拉拉和亚当相撞的危险——就像石黑一雄和麦克尤恩一样，即使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捏住笔手，也永远写不出就像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至少，麦克尤恩不会像石黑一雄那样用缓慢而忧郁的语气切入故事：“在商店的中间区域，靠近杂志桌的一侧，你可以透过大部分窗户看到。你可以看看外面匆忙的上班族、出租车、跑步者、游客、乞丐和他的狗。”叙述者名叫克拉拉，我们跟随她的叙述获得了从商店橱窗往外看的独特视角，我们很快就能推断出克拉拉并不是橱窗里忙碌的工人，而是陈列在橱窗里的——是的，虽然克拉拉。她用平实的语言和平静的语气给我们讲故事，但她不是一个人，而是橱窗里的一件物品。

    从一开始，克拉拉就让我们注意到她看待太阳的独特方式。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冲进来，把脸尽可能的伸长，接受阳光的滋养。这引起了同伴的抗议，说她一直想把太阳占为己有。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克拉拉和她的同伴是依靠太阳能维持生命的机器人。它们展示在橱窗里供人们观看、购买，并为人们提供服务。这些机器人有一个统一的模型，称为 AF。 AF更新得很快。当我们读接下来的几章时，我们会发现Clara是第四代AF，也就是所谓的B2型。与刚刚上架的第五代B3相比，克拉拉和她的同伴们似乎出现了滞销的趋势，她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小说写得很慢。只有耐心地、仔细地咀嚼，我们才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奇怪的东西。前来橱窗挑选的大多是孩子和他们的家长。可见，AF的设计定位是孩子的成长伙伴，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孩子释放负能量的渠道和工具。经理向克拉拉灌输了善良、同情心和同理心的理念，她说，“如果有时一个孩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你，带着怨恨或悲伤，隔着玻璃说出一些不愉快的话，不要想太多，就这样吧。”记住：这样的孩子。大概是充满了挫败感吧。”然而，克拉拉透过窗户看到的世界却无法用经理所说的真善美来解释。她发现有些孩子对他的 AF 很粗暴，而有些孩子则不然。需要陪伴的时候，她也在路上看到了大人们之间的暴力对抗。在她眼中，这些成年人“打架时就好像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地伤害彼此”。

   

    克拉拉在橱窗里展示了四天后，一个名叫乔西的女孩走进了她的世界。乔西看上去很聪明，对克拉拉一见钟情，但克拉拉从她的步态看出，乔西很虚弱，而她妈妈的态度也很暧昧，就像是在逛街一样。这个机器人不仅仅是为了让女儿开心，这个计划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母亲却犹豫不决。经过再三犹豫，在乔西的坚持下，母女俩终于把克拉拉买回家了。

    在乔西家里，克拉拉似乎生活在一层微妙的迷雾中。表面上，乔西的父母虽然早已离婚，但一家人生活富裕，母女关系和睦。一切都是幸福的中产生活该有的样子。然而，克拉拉从生活的琐碎细节中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线索：首先，乔西和邻居家的孩子瑞克是青梅竹马，就像《呼啸山庄》中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从小立下的誓言。他们想永远在一起，但瑞克似乎不属于乔西的生活圈。他的母亲认为他永远不会考上乔西要去的名校；其次，我们发现他们之间之所以存在这种不可逾越的鸿沟，是因为他们各自的母亲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乔西从小就接受了一种叫做“增强”的手术，改善和优化了她的基因，但瑞克没有；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升级”过程其实是有风险的，乔西的身体承受了“升级”带来的巨大代价。她的健康受到损害，并且日益衰弱。 。事实上，乔西的妹妹萨尔也因同样的原因得了重病，并于几年前去世。我母亲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值得注意的是，故事到这里，所有这些线索都是通过克拉拉的叙述来推断的。直到小说结尾，克拉拉都没有透露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她把眼前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对事物之间的深层关系要么含糊其辞，要么只触及其中。克拉拉坚持机器人的视角，给我们的阅读留下了很多空白。我们可以看出，这不是一部描述现实的小说。显然，它带有一些科幻元素。但与普通科幻小说不同的是，它几乎没有花时间去解释时空背景、解释科学原理、构建世界观框架。同样，石黑浩也不会像麦克尤恩那样精心设计机制，描述亚当如何快速玩人类智力游戏，如何利用自己的良好意图一步步将主人推入尴尬境地。

    麦克尤恩

    一如既往，我们看到麦克尤恩以其强大的逻辑和广泛的背景知识直接引领“麦克尤恩时刻”。石黑一雄的写作方式完全不同。直到我们读完《克拉拉与太阳》，对于人工智能在这个特定的时空中所达到的水平，以及所谓的“增强”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我们仍然没有明确的科学概念。为什么“扬升”会导致乔西修女患病，以及“扬升”技术与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产生污染的“库廷斯机器”有何关系，这部小说并没有完全解释。我们只能通过克拉拉断断续续的叙述来粗略地构建自己的猜测。

    我们在“不要失去，不要忘记”中遇到了类似的公式。石黑一雄在处理《不要失去，不要忘记》时也将科技因素淡化到了极致，科幻元素只负责提供简单的设定。石黑真正关心的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这些分身如何从无知到觉醒，如何从无忧无虑到面对命运的​​诅咒。然而，这部小说更令人感动的地方在于，恐怖、悲伤的场景与平凡、琐碎甚至美好的现实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小说用大量缓慢而富有诗意的笔墨耐心地描述了囚禁克隆人的寄宿处。学校的日常生活与残酷的现实形成了惊人的反差。

    电影《不要失去，不要忘记》

    詹姆斯·伍德将这些美丽的描述描述为“淡金色的散文”，并解释了这种写作方式的美妙之处。伍德说：“这部小说将科幻叙事穿插在现实世界的肋骨之间，让它呼吸着可怕的可能性，然后又把科幻翻转过来，反过来放在人类身上，让它呼吸着恐怖。” “也就是说，写克隆人的生活和感受，最终是用他们的故事来隐喻人类自身的问题。当我们不由自主地替代克隆人的叙述时，他们的无助就显露出来了。帮助变成了我们的无助。

   

    我们在《克拉拉与太阳》中也能读到这种“淡金色的散文”，尤其是前半部分。无论是克拉拉在商店橱窗里观察街上的各种生活形态，还是去乔西家里观察环境、推断人物关系，都写得栩栩如生，节奏缓慢。像一首田园诗一样美丽，只有偶尔的兴奋时刻。一股恐惧和不祥的预感袭来。耐人寻味的是，人类为克拉拉预设的参数，显然是人们自己从未达到的道德标准，比如善良、无私、强烈的同理心。因此，克拉拉虽然细致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但她对人们言行的判断总是充满善意，能够看到每个人、每件事好的一面。然而，克拉拉的视力与人类不同。在她眼里，所有的风景都被划分成格子。有时她眼中的画面会出现奇怪的分裂，这往往与画面中人物的心理状态有关。比如，当乔西的妈妈故意找机会和克拉拉单独相处，让克拉拉模仿乔西，“扮演”乔西时，克拉拉眼中的母亲形象就会发生裂变。

    小说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分裂场景——这是否对应着人格的分裂，还是对他人和自己的欺骗？无论如何，我们至少可以看到，母亲带克拉拉回家不仅仅是为了陪伴病重的乔西。果然，此后小说的叙事节奏开始加快，之前埋藏的各种若隐若现的矛盾终于浮出水面并纠缠在一起，而克拉拉则成为了这一切冲突的旁观者和参与者。当年他是否参与“飞升”，都成为了如今一切痛苦的根源。绝望的母亲将克拉拉视为救命稻草，想要将“高仿”乔西的皮肤与智能机器人克拉拉合成，打造出乔西的替身来“延续”乔西的生命。

    小说中最有哲理、最有思想的部分就在这里。另类项目的负责人卡帕尔迪先生振振有词地声称，当人工智能达到高级阶段时，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没有什么独特的、不可重复的东西了。他实际上否定了人类精神层面的主观性。和独立的价值，将“创造精神”分解为一系列数字代码。这个看似合理的论点甚至对乔西的父亲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他一直反对延续计划。他对克拉拉说：“我想我之所以讨厌卡帕尔迪，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怀疑他可能是对的。我怀疑科学是否正确。毫无疑问，这证明我的女儿没有什么独特之处，我们的现代工具无法发现、复制或转移。”由此可见，父亲的激烈反对不仅仅是出于对女儿乔西的爱，事实上，更大的动机是捍卫自己对人类物种的信仰。这是它受到严重威胁的迹象。

    电影《末日》剧照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个相当矛盾的情况出现了。乔西身边的人都在痛苦而热烈地讨论着乔西是否可以继续，人类是否可以被复制。大家的潜台词是，对乔西的康复不抱希望。他们实际上已经彻底放弃了。乔西。只有一个人没有放弃——而她连人都称不上。只有机器人克拉拉还在想尽一切办法，思考如何摧毁造成环境污染的库廷斯机器，如何拯救乔西。

    最终的解决方案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所以我们不妨留下这个小悬念。或许要稍微提醒读者的是，解开这个悬念的钥匙就隐藏在小说的标题中——克拉拉与太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麦克尤恩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计划，但它一旦出现在石黑一雄的“淡金色散文”中，就显得那么恰当、自然。

    只是在一个问题上，克拉拉和亚当是同一类（机器）人——他们的最高理想就是无限接近人类，成为尽可能真实的人。它们都是按照“完美男人”的道德标准设计的。他们的宽容、无私、自我牺牲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这样的境界是人类自己从未达到过的。与此同时，人类本身也在忙着不择手段地“改进”和优化自身参数，甚至不惜以损害环境、欺骗自己为代价。小说中，升职却险些丧命的乔西曾告诉母亲，尽管身体虚弱，但她并不后悔接受升职，而错过升职的瑞克和母亲则后悔当年的决定。当机器人（自认为是）追求人性化、人格化和理想化时，人类本身就在非人化和机械化。我们透过石黑一雄温柔的话语，看到了这个精彩而有力的故事。有力的讽刺。

    作者|黄宇宁 编辑|罗浩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