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高校教师涉会议论文撤稿，被指学术不端引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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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中国青年报》与《中国青年网》记者的不完全统计，参与这些论文撰写的作者群体以地方性高等院校、独立设置的学院以及职业学校的讲师和副教授为主力，其中还包括了学院的院长以及教务、财务等管理部门的行政人员。部分高校甚至出现了超过10名教师集体参与“会议”的现象。投稿作者阵容同样多元，包括了双一流建设高校的教师、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甚至还有高水平的运动员。此外，零星可见科研机构、中央直属企业和国有企业的科研工作者。他们的学术背景多非理工科或信息技术范畴，然而，一位工科领域的教师，作为IEEE会员和审稿人，同样未能幸免，他去年刚刚被晋升为副教授。

    近期，学术诚信网站“撤稿观察”曝光了一起撤稿事件。有网友对该事件评论称，这是“最无价值的论文，最虚假的会议”，并对投稿作者涉嫌学术不端行为提出质疑。然而，与以往因“代写代投”而引发的撤稿事件不同，此次会议论文集的内容众多，与作者的个人学术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探讨“吸毒者通过跳绳进行康复训练”这一课题的论文，其撰写者所在的学府与邻近的戒毒机构实施了“院校与戒毒所合作、共建基地”的模式，并成功启动了“运动辅助戒毒”的专项计划。

    浏览完新闻下的评论，我感到十分惊恐，心中充满了不公，甚至有人指责论文是“垃圾”，这实在让人感到很不愉快。不少作者向《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的记者大声疾呼，声称这些论文都是他们亲自创作的。他们中的一些人收到了征稿的邮件，稿件被“推迟”到了这次会议才得以发布，还有一些人通过电子邮件登录了一个制作精良的“官方网站”提交了稿件，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投稿的会议竟然是“假冒”的。

    6月2日，涉事教师向记者透露，学校收到教育部来函询问，随后她收到了学校下发的文件，要求他们汇报详细情况，这让她感到十分困惑。“叫我们去汇报整个情况，我就懵掉了。”一些作者对此表示担忧，认为这次撤稿事件可能会成为他们学术生涯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打假”

    我们对所有与会的主讲者、报告者以及参与者致以最诚挚的欢迎。此次会议的宗旨在于汇集信息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与专家，共同交流彼此的思想、实践经验和独到见解。在2021年8月19日的上午9点，IEEE印度尼西亚分会的主席瓦希迪·哈斯比（Hasbi）博士，通过线上会议平台，满怀热情地发表了致辞，向今年的与会学者们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他未曾料及，日后在“套牌”会议的学术论文集中，他将被收录其中，与建国大学校长等众多印尼专家一道，共同担任顾问委员会的成员。

    印尼建国大学发布的会议日程表明，在19日的上午，会议安排了三场主题演讲，而在19日和20日的下午，则分别举行了平行会议。会议的主持人埃瓦里斯托斯·马迪亚特马贾（Didik）博士在致辞中透露，本次会议共收集到了330篇论文，其中158篇高质量的论文被选中并在此次会议上进行了展示。中青报和中青网的记者经过调查，发现这些论文的作者并非都源自我国本土。

    2021年9月27日，某账号在知乎上发文宣称“2021国际会议已通过EI检索”，并提出“推荐最新EI会议”和“检索后付费”的服务。与此同时，有学者在ACM数字图书馆中发现，一本收录了323篇论文的论文集中，会议名称、举办时间地点以及学术委员会名单与IEEE数据库中2021年的信息完全吻合。此情况已向ACM的知识产权部门经理进行了汇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该经理与马迪亚特马贾博士进行了沟通，并请求其对ACM数字图书馆内出现的虚假论文作出解释。

    主办方强调，此次会议并未与ACM旗下的出版物有任何合作关系，亦无隶属关系；同时，会议所收录的论文亦未曾出现在ACM的数字图书馆中。2022年2月24日，ACM宣布了撤稿的决议。在调查2021年会议论文集中存在的疑似出版不当问题时，发现其同行评审环节及论文的真实性存在疑点。整个会议的真实性因此受到广泛质疑。经调查得出结论，ACM已决定将其数字图书馆中的该会议论文集及所有相关论文全部撤回。同时，明确指出，该会议论文集中的任何一篇论文均不应在文献资料中被引用。”

    斯科特·德尔曼，ACM的出版总监，在接受“撤稿观察”网站的采访时曾明确指出，这并非ACM主办的会议，而是ACM仅以出版方的身份参与，对于这些论文，ACM并不负责进行同行评审。

    然而，如此一场“冒牌”会议，究竟是如何成功通过ACM的严格审查，进而得以出版，甚至被EI数据库收录的呢？更有学者对此提出质疑，他们认为，如果ACM在未进行任何验证和同行评审的情况下就能让论文出版，“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付费发表的项目”。

    “征稿邮件”

    方玲接到记者电话，得知论文被撤稿，心中满是惊讶。她清晰记得投稿时，会议信息明确无误。年初查看导师简历时，她还特意将“EI”二字加粗，并标注在2021年发表的英文论文标题之后。

    方玲，一位专注于外语教学与研究的专家，是通过一位理工科的同行得知了此次会议的消息。她过往曾领导多项科研计划，参与编写了多部教材，并在专业期刊上发表了研究成果。然而，向国际会议提交稿件，这却是她头一回尝试。“理工科教师们的邮箱里常常会收到各式各样的会议邀请。”方玲回忆说，她曾请这位同事帮忙留意，“若有与我们专业相关的国际会议，请告知我”。

    2020年10月，同事向她透露，她收到了一封关于组稿的邮件，邮件中提到有一个会议正在征集论文，该会议成果可被EI检索。征集方为“大数据研究课题组”，征稿对象涵盖了语言类学科。目前来看，该邮件的发送邮箱域名是126，显得不够正式。然而，由于当时缺乏经验，她心想既然是课题组在组织稿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方玲回想起，当时她手里有一篇中文论文的稿件，曾尝试投稿至几家期刊却均未获采纳。于是，她抱着侥幸心理，将这篇论文翻译成英文，再次尝试投稿。在邮件中，她注意到会议主题与大数据相关，这让她一度担忧自己的研究内容与该主题关联不大，担心因此被拒稿。

    11月17日，她接到了课题组的回复，告知论文需进行相应调整，以确保与会议主题相符。具体来说，摘要及部分具体内容需与大数据领域相关联。为此，在原有论文基础上，她增加了大量基于大数据背景的新内容。不久，她便完成了论文的修订，并迅速将其重新发送。

   

    很快，她收到了“课题组老师”的一个电话，对方告知论文已被接受，然而此次会议恐怕无法参加，若推迟至2021年，转投其他EI会议，她是否愿意调整。她明确表示同意。直至2021年8月底，她接到了ACM数字图书馆发送的一封电子邮件，告知她的论文即将被纳入选集。邮件中要求她提供作者资料。至此，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论文已被2021会议论文集收录。然而，她自始至终并未参与过该会议。

    课题组对方玲作出承诺，表示只有在论文被EI数据库检索成功之后，她才需缴纳会议论文的排版费用。11月3日，她前往学校图书馆领取了论文检索证明，证明上详细标注了论文的标题、作者信息，并明确标明该论文已被EI收录。得知这一消息后，她心情舒畅，便按照对方邮件中提供的支付宝支付码完成了款项的支付。我向理工科的朋友咨询了价格，她表示，对于国际会议而言，这样的费用是“合理”的。据悉，该会议的注册费用上限仅为400美元，换算民币大约是2660元。

    发稿截止时，中青报和中青网的记者依然能够在EI数据库中找到方玲所投稿的论文。经过仔细对比，他们发现，尽管所谓的“假冒”会议和正规会议的简称都称作“2021”，但在数据库记录中，那个“假冒”会议的全称却使用了“第六届”这一表述，来替换了原本的“2021”。EI数据库中收录的这两场几乎一模一样的会议，其缩写亦存在差异，官方论文集标注为“2021”，而仿冒版本则标记为“2021”。

    方玲在得知ACM撤稿的消息后，向朋友请求查阅当时的推送邮件。朋友表示，由于每周都会收到此类邮件，去年收到的都已删除，且不愿透露发件人身份，或许她也有所顾虑，毕竟初衷是好的。对此，方玲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何骗子还会经历投稿和返修等正式流程。

    与方玲的经历相仿，华中某高校的教职员工也接到了征稿的电子邮件。他们在提交稿件后，遭遇了会议的“推迟”。她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透露，"仿佛今年许多会议都遇到了麻烦，要么无法发布，要么无法检索。"

    记者留意到，之前该知乎账号所发布的众多“EI会议”中，部分并未如期举办，而部分论文集也未纳入EI的收录范围。更有甚者，一些会议明确标示“文科作品亦可投稿，错过此次机会将不再有”。在今年6月2日，该账号在知乎平台上发布的内容已被全部清除。

    “官网”

    绝大多数接受采访的论文撰写者向记者透露，他们是通过电子邮件收到了投稿的邀请。然而，与方玲的情况不同，部分作者被明确告知参加的是2021年的活动，并且还被要求在会议的官方网站上提交稿件，他们对参加此次会议的真实性也抱有坚定的信心。

    位于华中地区的一所高校里，有一位名叫吕瑞的博士研究生，他发现了邮件中提供的投稿网站链接。在那年的二月，吕瑞收到了来自ACM的邮件，告知他的论文被撤回，然而当时他并未料到，这竟然是一场涉及范围广泛的撤稿行动。

    我们曾向英文期刊投稿，因此每周都会接到多封类似的会议邀请邮件。吕瑞回忆说，这些邮件来自一个126邮箱，内容主要是：将举办一场会议，并邀请我们提交稿件，邮件中附上了投稿的网址，并简要说明了收稿的大致方向。其中提到了信息分析，这与我们一篇论文所采用的方法相吻合，因此我们产生了投稿的念头。

    当时我觉得这个网站制作得相当不错，全是用英文，看起来就像是正规的网站，并不像是那些假冒伪劣的产品。我之前曾向一些英文期刊投稿，那些网站的样式与这个网站颇为相似。吕瑞按照要求将论文翻译成英文后投稿，并且支付了行业内普遍收取的版面费用。

    林丽，这位来自南方某民办高校的教师，模糊地记得，她就是通过这个网站提交了自己的稿件。她所在学院有超过十位教师一同投稿，稿件均被采纳，却又在同一时间被撤回，同时，他们还接到了学校进行的调查通知。她回忆说，关于这次会议的信息，在同事之间是“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毕竟我们学校的科研任务相当繁重，大家都想尝试一下，连我自己都没有信心，这也是我首次尝试向国际会议投稿。”

    为了提升论文投稿的通过率，林丽努力将论文内容与互联网紧密结合。她回忆道，当时投稿的网站看起来相当规范。投稿后，她并未再关注结果，因为现在投稿通常都石沉大海，对我们而言，这种情况已变得习以为常，因此也就不再关心是否被录用。

    今年五月，ACM撤稿事件引发热议，吕瑞再度试图访问“”，却遭遇无法打开的困境。紧接着，5月30日，记者亦尝试进入该网站，结果同样出现了“网页无法找到”的提示。

    6月6日，记者重新访问了该网站，发现它不仅能够顺利登录，而且网页内容已经更新，显示2022年的活动将于10月14日至16日在韩国济州岛举办。这次活动旨在为全球工程师及学术界人士搭建一个交流思想的平台，共同分享最新信息，探讨信息管理和技术领域的热点问题，探索新技术的发展，以及促进思想的交流与进步。

    在网站的主页上，可以看到会议的正式名称与所谓的“克隆”论文集保持一致，均使用了“第七届信息管理与技术国际会议”这一名称。

    网站首页设有“主页”、“征稿”、“委员会”、“论文发表”、“登记”、“程序”、“下载”等板块。在这些板块中，征稿栏目详细展示了19个会议征稿的研究方向，同时提示作者可通过网络平台提交完整的论文。然而，截至记者完成稿件时，该网站的论文投稿系统尚未正式开放。

   

    然而，该网站并未公开主办方信息；点击“组委会”页面，呈现的是“2022征集组委会成员”；若有意加入，请发送个人简历；同时，审稿人亦需自行推荐；至于主题演讲人信息，目前尚未公布。

    参会报名者注意，网站信息显示，所提交的论文一旦被采纳，将有机会在国际会议论文集中呈现，但并未透露具体的出版机构。每位作者需缴纳200美元的注册费用，而听众费用减半，学生作者则需支付150美元。此外，注册费用涵盖了会议期间的所有活动、文件资料、餐饮以及接待服务，但住宿费用需自理。

    依据该网站的安排，投稿者须在本年8月10日之前递交完整的论文文稿。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由印尼建国大学承办的活动，定于8月11日和12日，在印度尼西亚中爪哇省的三宝垄市隆重举行。记者经过对比分析，注意到该网站在征稿领域方面比建国大学更为广泛，涵盖了诸如“卫生信息学”、“教育领域的信息技术运用”以及“道德与计算机”等众多领域，而这些领域恰好是本次撤回的323篇论文中存在较多争议的部分。

    实际上，自2016年开始，作为此次会议的主办单位，建国大学的信息系统学院便将会议的官方网页置于学院官方网站“sis.binus.ac.id”下的一个子页面中。

    吕瑞反思：“可能以后还要专门学习怎么投稿，辨别这些网站。”

    “影响”

    “若非你点醒，我几乎忘了曾撰写过一篇关于会议的论文。”这位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生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那篇会议论文并非出自高水平的期刊，对他个人而言并无太大价值。该论文于2021年9月发表，那时他已获得硕士学位超过三个月。

    方玲提到，对于我们这些文科教师来说，通常不会接触到这类会议的相关信息。她是在论文发表之后，才得知EI索引包含期刊和会议两种来源。然而，这篇EI会议论文对她的学术生涯贡献并不大。

    在我国众多高校的科研管理体系中，EI会议的价值普遍不及EI期刊，吕瑞在投稿时并未过多考虑这些因素，“那时对EI会议并不了解，只是将项目中的文章部分内容稍作修改后投稿，心中只想着能否发表一篇小型的外文成果。”

    对于某些作者而言，这篇论文或许具有极大的意义。位于华东的一所“双一流”建设类高校，该校有超过十名的硕士研究生在此次事件中成功发表了学术论文。依据该校相关专业的《研究生申请学位创新成果要求》，这些研究生在攻读学位的过程中，必须以第一作者的身份，或者在导师担任第一作者、学生担任第二作者的情况下，于学术期刊上公开发表或被录用至少一篇学术论文。其中不少人在遭遇论文被撤的情况之外，未曾将学术论文投递至中文期刊。中青报和中青网的记者成功联络到了一位即将完成学业的研究生，当提及此次论文撤稿事件时，该研究生立刻将记者的联系方式删除。

    今年五月底，林丽再度听闻她那篇论文的相关动态，原来是学校收到了来自教育部的询问函，要求我们对此事进行解释。大家对此都感到十分困惑，对究竟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

    在我国，撤稿行为常与学术不端现象挂钩，特别是那些被迫撤稿的情况。这让方玲感到对未来的学术道路产生担忧，她打算联络其他作者共同向警方报案，希望能借助警方之力找到这些人，把事情解释清楚，因为这事儿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

    要确定那些冒牌会议的真正元凶并非易事。据“撤稿观察”网站报道，斯科特·德尔曼在接受采访时透露，在几个月前，他们已经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并且一次性撤回了26篇论文。

    他透露，ACM接到了匿名举报，指出2018年举办的信息隐藏与信息处理会议（IHIP）的论文集中存在由AI生成的内容。在调查过程中，他质疑会议的组织者，为何同行评审未能察觉到这一异常。对此，会议的联合主席和项目联合主席辩称，他们并未参与任何形式的同行评审工作，仅负责场地和会务事宜，而同行评审工作则由北京的一家公司承担。

    中青报和中青网的记者观察到，在英国曼彻斯特举办的这次学术会议，其论文集的作者队伍中，绝大多数成员均来自我国。

    德尔曼指出，ACM在北京发现了一位名叫“Lily Gao”的会议策划人。该策划人透露，该论文已成功通过同行评议。在ACM的多次催促下，Gao提供了一份所谓的评议PDF文件。但根据该PDF文件的元数据，评议内容似乎存在造假嫌疑。经过数月的深入调查，26篇会议论文的作者均未作出回应。最终，ACM得出结论，对同行评审的真实性表示难以置信，并决定撤回会议期间发表的全部论文。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方玲、吕瑞、林丽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