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字五笔怎么打字，结婚后头一回如此喜悦：母亲杨本芬的写作起点与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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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婚后，头一回如此喜悦”

    母亲杨本芬开始写作是在何时呢？章红后来察觉到，那是在自己出生之前很久的时候。

    当时，母亲刚结婚成为妻子，不久便生下了第一个女儿，也就是章红的姐姐。年轻的妈妈带着一岁多的女儿，来到大路上玩耍，途中经过了南方大路旁边的水田和茶林。恰逢采茶的季节，远远地看到采茶女的身影在葱茏的绿意中穿梭，母亲被眼前的景致深深吸引住了，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当天晚上，女儿入睡了。之后，她悄悄地爬起身来。她把脑海里的景象落笔成文字，这些文字形成了一首抒情诗。接着，她把这首抒情诗寄给了一家本地杂志。

    那是生命中最为美好的日子，轻快且爽脆。年轻的母亲本身也是个爽脆的人。她出生在湖南，作为家里的长女，需要帮忙做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她内心渴望上学，在 16 岁时考上了中专，独自从汨罗乡下前往岳阳求学。经过三年的中专学习，在离毕业仅有三个月的时候，学校停办了，她最终没有拿到毕业证。她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带着仅有的 3 块钱来到了江西。她找到了一所可以半工半读的大学。在这所大学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又被选中要下放到农村。

    母亲 20 岁时，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位医生。她喜欢他的外貌，且对方家庭出身不佳，这让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想马上结婚。然而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下，她除了结婚之外没有别的选择。她提出的唯一条件是要对方送她读书。

    图丨年轻时的杨本芬与丈夫

    文化馆通知去领描写采茶女的诗的稿费。杨本芬后来对章红说，结婚后这是头一回这么喜悦。然而，去领稿费的那一天，家里发生了火灾，被子和蚊帐全都被烧没了。从那以后，她认定自己是个“背时”的人，刚有好事出现，坏事就接踵而至。

    母亲再也没有时间进行写作。20 世纪 60 年代后期，章红来到这个世界。孩子们陆续出生，他们读书的机会最终未能实现。有一回，母亲在水井边清洗衣物，当地中学校长得知她曾在中专学习过化学，便希望她到中学教授化学。在县城，中学老师是一个备受尊敬的职业，母亲愉快地答应了。并且已经找好了保姆来照顾孩子。她偶然看到保姆给章红姐妹喂饭，因为担心饭太烫，保姆先是自己把饭嚼碎，然后再吐出来喂给孩子。她无法接受这种做法，所以只好放弃了教职。

    母亲在三十出头的时候获得了一个去县里汽车运输队上班的机会，其岗位是调度员。为了既能照顾孩子又能维持家庭生计，她主动提出将岗位从调度员变更为加油员。因为调度员需要一直坐在办公室里，而加油员的时间更为自由，只需听到喇叭声就随叫随到，在没有车辆加油的时候，还可以在家照顾孩子。

    汽车队的母亲一直未能转成正式工，原因仅仅是她参加工作的时间比文件规定的晚了几天。她拥有一个特殊身份，即“长期临时工”，这五个字从此如同一座大山，牢牢地压在她的头上，再也无法掀掉。

    母亲这个身份，对于临时工来说是一个特别大的创伤。从记事起，章红就能感受到母亲身上的遗憾，一是母亲没有读过书，二是母亲在运输公司没有正式身份。尽管运输公司承诺永远不会解雇她，退休金也会一样发放，但母亲说话行事却因此变得特别小心，特别谨慎。

    小时候的章红，不太能理解母亲身上的这种低微。母亲很少让章红姐弟做家庭事务，她独自承担着生活的重担，却希望孩子的成长能轻松、宽容一些。孩子们也很懂事，从母亲的话语中能不自觉地感受到“争气”这两个字，章红明白，争气意味着能够取得一定的成就。

    在家乡的县城里，章红的学习成绩较为优异。当她读高二的时候，班主任特意找到她的母亲，诚挚地邀请母亲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在家长会上讲述家庭教育方面的经验。许久之后，母亲杨本芬依然将这件事视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值得骄傲的经历，觉得格外光荣。

    现实将母亲的写作给抑制住了，然而她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讲述。在章红小时候，她是听着母亲的故事而逐渐长大的，听母亲讲述她自身所遭遇的事情，也听母亲讲乡里人的故事。母亲是一个情感极为充沛的人，每当讲到动情的地方，就会忍不住流下眼泪。相对来说，章红的父亲性格比较内向，话也不多。他是一位合格的父亲，认真地工作，会做劈柴、做菜等比较粗重的家务活，但是却很少有对家务繁重的妻子的温柔体贴。

    有一次夫妻发生争吵，读初二的章红站出来，询问他们为何不选择离婚。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事后父亲埋怨道，哪有孩子希望自己的父母离婚呢。身为女儿，章红更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年少的她觉得性格不合的两人，为何不选择离婚呢。

    母亲做出了自我牺牲，然而却没有换来生活的甘甜。这一情况让母亲始终处于困惑的状态之中。

    图|正在绣花的杨本芬

    没能写作的日子里，杨本芬是妻子、母亲，后来又成为外婆。

    02

    “写作本身就是对时间的挽留

    与对生活的抵抗”

    在县城汽车运输公司退休的时候，子女们都到了结婚生育的年纪。1995 年，章红生完小孩后忙不过来，于是把父母接到了南京。母亲负责带孩子和做家务，父亲则承担了买菜的事务。在南京西康新村这栋上世纪七十年代建成的公寓楼里，75 平米的房屋里挤着五口人，显得很是局促。章红的屋子里书最多。空暇时，母亲常常站在她的书架前，来回查看，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读物。

    书架上有一本野夫所著的《江上的母亲》。杨本芬深深沉浸在这本书中，连续读了三遍。读完之后，她泪眼婆娑地跟章红提起外婆，并且说道：“我的妈妈实在是太好了。”这仿佛像是一块心病，在此之后，她又多次和章红提及此事，同时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写母亲的故事。章红很高兴。她意识到母亲有想要表达的冲动。她觉得写作本身就是对时间的挽留，也是对生活的抵抗。她认为母亲愿意写并且能够写，这是很好的。

    重新开始写作的母亲，那时还不会用电脑打字，仅仅是在纸张上进行写写改改。在章红家 4 平米的厨房中，杨本芬写下了《秋园》的初稿。而这部作品的出版，是在将近二十年之后，那时她已经 80 岁高龄了。在那油盐酱醋的狭小空间的缝隙里，母亲回溯着、咀嚼着自己的人生，表达出了作为女性的艰辛感受以及困惑。

    章红时常看到，厨房的锅里正炖煮着肉，母亲坐在一张矮凳上，接着又找来一张更高的凳子，然后伏在案上落笔。她抓住所有的间隙来让自己进行写作，仿佛有一件事情还没有完成，要是再不做就担心来不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章红察觉到，母亲一旦沉浸到写作之中，整个人就会变得丰富且伤感。

    重启写作的第一年，老家传来消息。章红 89 岁的外婆在家中跌了一跤，之后捱了二十来天便去世了。章红陪伴母亲前往湖南参加葬礼，处理外婆的后事。其中有一小包衣服，是外婆生前准备好要随葬的。章红对这些衣服一一进行检视，在一件衣服的口袋里，她意外地掏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些年份和地点，这是外婆记下的简略生平，最后两行的内容是：

    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

    章红和她的母亲被这两句话震惊了很久。在她们的印象中，外婆是一位文雅的老太太。她们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话语来总结自己的一生。这些话语中所蕴含的沉重、悲凉与残酷，或许连亲近的人都未能完全了解。

    博雅读书会邀请章红来领读母亲杨本芬的第一本书《秋园》，对书中关于外婆一生的内容进行解读。

    03

    女儿的一部分意义，

    是理解母亲

    章红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对母亲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在章红的成长历程中，母亲一直都在为丈夫和家庭而调整自己的人生。到了晚年，母亲还要帮助子女带孩子。母亲始终处于被动的状态，为身边的人压抑着自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同为女性的章红觉得母亲显得过于卑微。

   

    江西铜鼓是个偏远小县，在改革开放前获取书籍杂志很困难。然而，卑微的母亲在一些事情上却极有主见。她会从不多的生活费中挤出一些来过“精神生活”，比如订阅期刊。只要有新电影，她必定会带孩子们去看。甚至，她还亲自动手抄写小说。1979 年，章红十六岁的姐姐参加高考，差三分达到本科线，老师劝说读大专，可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在杨本芬的坚持下，姐弟三人都考上了大学。

    章红大学最初的专业是化学。她从中学起就喜欢文学。她在化学系读了一年后，转到了中文系，所以在校园里多待了一年。她的母亲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她的第一份工作她不喜欢，于是又考回南京大学中文系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她进入出版社工作，并且创作了大量儿童文学作品，获得了冰心图书奖等很多荣誉。婚姻幸福，有职业的成就，章红成了母亲“争气”的女儿。

    成年后的章红不想过母亲那样的一生。她开始写作、结婚、有了孩子，在思索女性该如何度过一生时，母亲的影子总是出现在眼前。章红说：“女性的天空低，羽翼稀薄，身边的累赘笨重。萧红的这种感慨用在妈妈身上也是恰当的。”母亲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只是在“活着”。

    图|读书的母亲

    母亲到了晚年，儿女离家且退休了，依然不能放下生活的重负。章红的父亲年老后患上了糖尿病和轻微的老年失忆症，母亲得像护士那样，为丈夫注射胰岛素。已经年过七十了，夜里还得时常关照老伴喝水、起夜以及盖被子，很少能一觉睡到天亮。

    女儿的一部分意义在于理解母亲。在母亲的一生中，家庭、儿女以及工作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张网。而写作对于母亲来说，就像是一线缝隙。

    写作是需要读者的。章红身为作家，她成为母亲后，自己便成为了开始写作的第一个读者。她被母亲所写的文字牵引着，进入到了那个时代的浪潮之中，从而看到了外婆一家人在艰难中挣扎求生的过往。母亲的出身之处，首次展现在了章红的眼前。

    章红阅读着母亲写下的文字，她在母亲的故事里陷入沉思，进行着种种假设，想要推翻命运的沙盘。她思考着，如果母亲没有选择那样的生活，母亲是否会更加幸福呢？

    刚开始，母亲写作仅仅是因为有兴趣。她看到女儿读得那么认真，自己也被激发了兴致。她对章红讲，在她身边自己能学到很多东西。母亲开始用心与文字“较量”。在纸张上，一次次地书写，不断地反复修改，以至于有时候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女儿是母亲严格的编辑。母亲会指出那些啰嗦的表达和欠清晰的叙事。母亲初写作时喜欢直抒胸臆，女儿会毫不留情地直接删掉。女儿跟母亲解释，从文学审美角度看，过于充沛的情感需要压一压才好。母亲被章红的认真举动吓到，一脸吓坏的样子，还说：“哎呀，我哪会写呀，不像你是科班出身。”

    妈，说“这样写不行”这句话说多了，母亲心里就会有些害怕。章红接着赶紧鼓励道：你拥有与生俱来就具备讲故事的能力，这是一种天赋。

    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每当母女两人有空暇的时候，就会交流写作。章红感到很奇怪，她自己身为作家，每次要写点什么都特别困难，仿佛一直都处在创作瓶颈之中，然而她的妈妈写起东西来就如同拧开自来水龙头一样，随时打开随时都有东西可写。

    母亲描述她的邻居：“兵桃比她大两岁，是个大麻子，还驼背，其中一个眼睛也破相了，这是感染天花后留下的后遗症。”母亲十几岁就离开了汨罗老家，她所写的那些人，如同草芥般普通，很容易就被人遗忘，然而母亲却不愿意遗忘：当年家乡在修水库时，女孩子搬不动石头，兵桃会帮忙挑担，在日常生活中也会帮忙砍柴。

    母亲对这个故事修改了很多次，至少有十遍。最后一版本交到章红跟前后，她看完就叫了起来，说妈妈会写小说了。接着，章红把这篇文章投稿到了文学杂志。在 2006 年 9 月，《红豆》杂志刊登了杨本芬的第一篇小说《乡间生死》。

    母亲自此之后一直没有停下笔。她从不将写作视为一件辛苦的事情。她热爱写作，在写作的时候也感到很快乐。

    母亲持续写作一年，用尽她的全力，把能写的都写出来后，把稿子交给了女儿。章红拿到那厚厚的稿纸，感觉很沉重，不知该如何处理它们。2009 年，她逐章逐章地把稿子贴在天涯社区“闲闲书话”上。

    文章开始发布时，有网友留言称，普通人的历史不会引起人们的兴趣，只有名人的回忆录才有可能让人们去观看。章红对此并不认同，她在网上为母亲进行辩护，说道：“在我看来，写作起初或许仅仅是因为有不得不写的冲动；并且，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记述。”

    长篇更新持续了很长时间，有大半年之久。网友的留言给了母亲继续写下去的力量和胆量。在那段时光里，母女俩一同坐在电脑前，母亲戴着老花眼镜，兴致勃勃地，一条一条地阅读着网友的留言。当有人夸赞她的文章时，她非常感激，一定要女儿帮忙回复，表达对对方的感谢和赏识，接着又跟女儿感叹道：“哎呀，他们真的太好了。”

    母亲看到电脑上的字，不停地感慨道：“真是太好了！”她一方面赞叹电脑的诸多妙处，另一方面又羡慕能够使用电脑写作的女儿。有一天，她对女儿说：我要开始学习操作电脑。母亲表示，如果不回复读者的留言，她心里会不安。她恳请女儿教她如何上网。

    家人给母亲买了一台台式电脑，还请人专门教她学打字。母亲不会拼音，五笔又难记，最终安装了手写输入法。母亲花费了一些力气学会打字后，章红为她申请了天涯社区的 ID，这样母亲自己就能够把文章发布在网上了。

    04

    后悔出版《我本芬芳》

    母亲学会上网后，接连贴出几篇文章，这些文章都是关于她丈夫的。她写道，丈夫一生做事认真且仔细，为人严肃不苟言笑。有时她对丈夫讲了很多话，可丈夫却一句都不回她。一些网友看到后，会评论说：“阿姨是个好妻子。”母亲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接着她又想，心中那个最深的疑惑依然存在：丈夫为何对她如此冷漠？

    母亲再次拿起笔，写下了夫妻俩初次见面的经历，也写下了这数十年生活中的每一个细小过往。

    章红看到故事初稿后，对父母的婚姻感到困惑，她想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是这样。从小她就察觉到母亲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父母会吵架，但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冲突发生。从女儿的角度来看，父亲是个很好的人，“父亲把我们养育长大，他从来不会打骂小孩，对我尤其疼爱。如果要说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那只有我对不住他，而没有他对不住我的情况。”

    章红想解开这个结，她试图从母亲的文字中寻找答案。

    博雅读书会邀请章红来领读母亲杨本芬的第二本书《我本芬芳》，并对书中关于婚姻的理解进行解读。

    小说中写道，吕医生结婚之后依然习惯着单身生活。他对自己的工作和同事难以割舍。接着，他分到了房子，家开始有了家的样子。慢慢地，他也开始融入到家庭之中，开始砍柴、劈柴，进行种地、种菜的劳作，通过赚钱来支撑家庭。

    现实中，章红的父亲一直是一个被传统观念深深束缚的男性。母亲对章红讲，父亲时常对她讲“不能让你娇生惯养”，然而她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娇生惯养呢？直至如今，母亲年纪大了，患上了腿疾，章红的姐姐买了一把贵妃靠椅，其质地和沙发相同，有着高高的靠背，这样母亲就能靠着背将脚伸直。母亲曾以半躺的姿势坐着。父亲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藤椅旁。突然，父亲用拐杖轻轻地敲打她。母亲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把腿缩了回去。

    章红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起初她不理解，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父亲是在指责母亲这种姿态不体面。章红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体面的。然而母亲不顾自己的腿疼，换成了不舒服的侧卧姿势。章红没有办法，只好默默地给母亲的腿盖上了小薄被子，这样就解决了这个“不体面”的问题。

    章红说，如果用光谱去描绘性格的话，他们或许刚好处于光谱的两个极端。在一些漫长的夜晚，母女二人会谈论起婚姻。杨本芬对女儿讲，不要着急结婚，结婚是最为没有意思的事情。

    另一方面，章红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尤其对母亲对父亲的情感。一家人在餐桌上用餐，每当到了饭点，母亲就好像在头脑中植入了一个特定的程序，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添饭，请来的帮手也不会越过她的界限，因为只有她清楚父亲应该吃多少饭。母亲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父亲身上，会给父亲盛汤、夹菜，并且随时准备起身，为父亲做任何事情。

    母亲有烦忧，章红终究没能帮她分担更多。并且，她身为女性，对母亲怀有深深的同情。

    出版社对母亲所写的关于婚姻的小说表示看中，有出版的意向。她前来向章红征询意见。章红经过反复的思索，认为任何人都不存在可以去阻止一个人表达自身所想话语的理由。于是，她支持这部小说的出版。

    这本具有自传性质的《我本芬芳》一经出版，便引发了读者的议论。很多人对书中的男主人进行了责骂，称其为“渣男”。

    母亲杨本芬不认可这样的说法，她心里感到十分难受，于是跟章红讲自己后悔出了这本书。当面对网上那些不同的声音时，章红没有去安慰母亲，而是对母亲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出版的决定，就必须要去面对这一切。”

   

    女儿察觉到了母亲的怕与爱。母女俩经过商量，决定不再就这本书接受媒体的采访。

    她想起了那个站在争吵父母中间的自己。她的心头至今仍有徘徊不去的困惑，就像母亲一样。她为父母怯于传统观念而感到遗憾，然而，她又无法否认自己终究是父母这段婚姻的受益者。

    章红在博雅读书会领读《我本芬芳》，点击试听↑

    05

    母女的互相托举

    母亲杨本芬进行厨房写作的时间持续了 20 多年。章红的一位朋友把书稿推荐给了熟悉的出版社编辑。在 2020 年，一本砖红色的小书，名为《秋园》，终于得以面世。

    80岁这年，杨本芬多了一个身份，作家。

    《秋园》出版后持续加印，销量较为可观，成为了榜上有名的畅销书籍。人们留意到这位年至耄耋的作家，想要给她颁发奖项，还邀请她上电视。母亲用夹杂着湖南方言的普通话，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你们是不是真的喜欢这本书？”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老太太高兴地向人们展示自己的手稿，她喜爱与人交谈，讲述她是如何进行写作的，故事又是从哪里来的，每次都能讲上三个小时。

    此后，《浮木》这本书面世了，接着《我本芬芳》也面世了。杨本芬成为了中国文学今年当中最为受关注的一位作家。

    母亲问女儿：“我为你争光了吗？”

    女儿说：“当然。”

    “那就好。我想为你争光。”

    记者曾询问杨本芬写作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她回答说女儿认为她写得好。母亲对女儿怀有敬意，并且把女儿当作自己的老师。直至现在，老太太还时常笑着讲：“哎呀，要通过女儿这一关实在是太难啦。”

    章红微微叹气，说道“爱会让人变得卑微”。她的母亲即便已经极为成功，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赞美，却依然是极为传统的中国女性。这便是母亲生命的底色。在过去的数十年间，母亲始终在为家庭和子女做出牺牲，这就是她感到卑微的缘由，只因心中有爱，她将自己置于一切之后。

    她现在终于站到了台前。章红发自内心地为母亲感到高兴，母亲这一生，有太多机会都错过了。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成功。

    图|成为作家的杨本芬

    这两年，母亲的身体在逐渐衰老。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被身体的病痛所拖累。四年前，她的膝盖开始疼痛，后来遇到了一位医术不高明的医生，做了手术之后疼痛也没有好转，从那之后她每天都在遭受着疼痛的折磨。母亲因为腿有病，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小区里慢慢地走走。对于母亲来说，名誉来得实在是太晚了。只要有年轻人愿意和母亲说说话，那总是一件好事，因为母亲喜欢热闹，喜欢和年轻人交流。每次有记者到来时，她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奶奶那般。她会早早地开始准备，备好热茶，同时也准备好水果等待着。

    章红很少再激励母亲进行写作。因为写作极为辛苦，对母亲而言，写作既会消耗体力，又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以往，母亲写文章，每当写到伤心之处，就会给她打电话。她还记得有一次，母亲情绪难以自控，往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章红的女儿，女儿转达道：“今天外婆打来电话，说在写我小时候的事情，接着又哭了……”

    有一段时间，章红停下工作，赶回南昌老家，去充当母亲的助理。她住在姐姐的空房子里，每天都会过去陪伴母亲。很多时候是吃过饭后，她们两人依旧留在饭桌边，目光注视着母亲的平板电脑，开始逐一对照采访问题，因为章红要求每个记者都必须事先提供采访大纲。

    母亲对一些新潮词汇难以理解，章红先给母亲解释意思，然后告知母亲在大方向上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章红想要保护母亲，所以对待每一个问题都很小心，不愿记者将《我本芬芳》这本母亲的第三本书里的人物对号入座，她多次告诉采访者这是一本小说。

    报纸、电视台、读书栏目以及播客纷纷前来采访。有时候采访会耗费几个小时甚至更久。长久这般，应对媒体让章红觉得厌烦了。在经历了两周的密集采访之后，母亲对她说道，每天都说着相同的话，那有什么意义呢。章红这才如同得到了大赦一般。

    章红前些天在整理文件时，从一叠信中重读了母亲的一封家书。那是她当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想要报考研究生时，母亲给她的回信。母亲写道：你若决定要考，就好好准备。然而，倘若万一没有考上，那也绝对不要紧。

    她早已将这件事忘却。此时读到相关内容，心中涌起感动。母亲一生都在做出牺牲，然而她从未压抑过孩子的选择。她的心愿是让儿女能够拥有更广阔的世界。

    多年来，章红一直有着一个心愿，那就是让母亲为自己而活。在某一天，母亲好像领悟到了章红内心的想法，接着她果断地说道：“想要让我不爱你们，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章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这句话在她心中不断回荡，让她突然意识到，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一味地去“改造”母亲，只需让情感流动起来，那么意义便蕴含其中。后来，她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写下了这样的内容：

    你曾身处卑贱，有着诸多压抑与创伤，还给过我许多爱且一直爱着我。倘若我是那个能够为你打开一条表达通道的人，那我为何不那么做呢？

    你一生都在渴求社会价值，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勤勉，最终获得了它。我怎能不为你感到喜悦和骄傲呢？

    我，一个女儿，想对自己的母亲说：我要你为人所知。

    真实故事计划（ID：) 每天讲述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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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译者 教育家心理学家

    资深媒体人等专业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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